7月末,白岩松在做客某演讲节目中谈到了自己成长的故事。谈到动情处,他说:我今年已经50岁了,过去没有想过——那就是老头啊,现在才发现还真是老头。我不想对太多帮助我的人说谢谢,因为我要以加倍的方式去对待年轻人。随后,他又回顾了自己的30岁、40岁、50岁。他说30岁最大的人生感受是减法,40岁是困惑,50岁越发好奇,并鼓励年轻人在年轻时多去尝试。
以下为演讲大致内容:
我30岁最大的人生感受是减法。
从某种角度来说《痛并快乐着》也是一种减法,把很多经历过的、想过的,写出来,然后去新的白纸上去跑步。
但是,对于各位学生,我经常提醒,在30岁之前要玩命地做加法、去尝试,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种可能,你也不知道命运将会给你怎样的机缘。不尝试,你怎么知道?
有的人就在20多岁时拼命地试,各种加法,忘了收,忘了到一定的时候要做减法。这个做减法的时段,我认为就是30岁。
30岁是人生非常重要的阶段。在做了一系列加法和四处乱跑之后,这是做减法的重要时机,否则就晚了。为什么要做减法?因为你不是所有的都适合,也不是所有适合你的事,你都该去做。八条线拴着你你能跑多远?它可能会互相牵制。
我在30岁时已被破格提成——学术的话叫“教授”,记者的话叫“高级记者”。我29岁就被破格了,现在这样的事情已经很少了。在那个时候,我又开始感到一种巨大的困惑。
2000年,我做悉尼奥运会,掌声也很多,我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太对劲了。我问自己:你究竟要做什么?哪些东西要抛掉?那一年我做了非常重要的一个减法:我停了自己的节目,停了一年,没有任何出镜。当时有人劝我,主持人这一行,你只要一个月不出镜还凑合,半年不出镜,就没人记住你了。我说那我这张脸太廉价了。
那一年,我去研发了新节目,就是在出完了《痛并快乐着》之后。2001年,我停了整整一年,今天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感慨于那个时候所做的减法。那时候我可以做很多东西,我可以做体育,可以做娱乐,可以做其他好玩的东西,做制片人等等,但是,不,我发现我只能做新闻,我也最该做新闻。
再然后,我当时是三个栏目的制片人,我在一夜之间都辞了,也才成了今天的我,我单纯了。
前几天,我和同事聊天,我说30来岁的时候,我做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:把很多职位、很多机会都拒绝了,回到普通百姓的位置上。我就想看看一个本科生能够走多远,一个本科生的学历为什么不可以不断地去学习,让自己去带研究生?对,我现在要带研究生,每年要带十一个,这都是做减法的结果。
这当然是回过头来的一个感慨。
另外,在年轻的时候特别容易在奔波之中产生一种感受,似乎一切都是我应该得到的。只要有哪件事有点欠缺,我心里就特别不舒服。28岁,1996年,看奥运会的时候,我编出了一句话:“缺陷是完美的重要组成部分”。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。
在曾国藩的长篇小说里,写到很重要的一句话,人生最好的境界是什么?
曾国藩想给自己的书房起名“求阙厅”——花没有全开的时候是最好的,月亮还没有全圆的时候是最好的,但是对于常人来说这是缺陷,还不够完美,不够达到极致。
毁一个人最快的方式就是让他求完美和达到极致。这个世界不是这样的。花没有全开的时候才是最棒的,花一全开,离落花很近了,月亮一旦开始全圆,离慢慢变成残月很近了。
所以我觉得这是30岁给我的很重要的一个助推和启示。
40岁了,没30岁好看了,但是我觉得放松了,自由一些了,为什么呢?不再是西装革履了,不再是黑白模样了,而开始谈论幸福。
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四十不惑。对我来说,40岁是困惑,不是不惑,我觉得在现今这个时代,40岁恐怕困惑还是最多的。
我的中年危机很早,到三十六七岁就开始困惑,我干这一切有价值吗?有意义吗?我到底要干什么?《幸福了吗?》这本书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诞生的。
30岁的时候你发现,很多幸福的目标都是和物质挂钩的。三十而立,你得有车有房,要不然丈母娘不把媳妇许配给你。但是四十不惑很难,我觉得古人平均寿命低,没有现在长,所以要浓缩,四十就不惑。我觉得我四十就是困惑,物质没有给我带来我以为它会带给我的幸福。
同样在40岁的时候,很多人问我,“你幸福吗?”我的书名是《幸福了吗?》,是问号,代表我内心的困惑,中年危机的诞生。
40岁要回答自己的问号,我觉得我们今天在座的各位偏年轻,但也有一些稍微年长一点的。40岁左右的时候,要多跟自己聊天,要去读很多的东西给自己一些答案,我很庆幸在三十六七岁走进了《道德经》的世界,我在《白说》里面已经谈到。在40岁的时候还要思考。你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你拥有了很多的答案,但是周围的环境不变化,你会幸福吗?
我有八个字说的比较重,我觉得我们现在是“道德赤字,人性亏损”,这才是现在最大的赤字和亏损。
前些天,我亲眼见到了两个车相撞,其实撞得没有那么严重,该负责任的车主对另一辆被剐蹭的车说,咱停到路边处理。人家慢慢停在路边了,那辆肇事车跑了,一车人也没有拦着他。
这会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吗?这会是一个负责任的儿子吗?更不要说他怎么会是一个负责任的公民。而他可能是你的同事,这就是道德赤字和人性亏损,也必然会影响到你。
你不管自己是多么大写的一个人,除非你足不出户。但是足不出户也不妨碍你的孩子要打疫苗,你叫外卖,外卖也有可能有问题。
所以中国人如何学会由一个小老百姓变成一个公民,这是我在40岁既问给我自己这个人,也问给这个社会重要的命题。
如果30岁是“减法”,40岁是“困惑”,我觉得50岁我送给自己的词是“好奇”。
50岁很尴尬,前不着村,后不着店,进可攻——努努力也还行;退,要混得可以也可守,躺在自己取得的某种东西上,躺十年混个退休也似乎可以。
最近看一本书写得非常有意思,在硅谷里真正成功的创业者五六十岁的偏多,这跟我们的概念是不同的。
中国什么时候能够不把创业当成年轻人的事业,就跟中国不该把志愿者都当成青年志愿者一样。
上周我做了一期节目,在网上招募退休的中小学教师,每年有两三万块钱的补助,去乡村当老师,而且必须是优秀的。我说这是正式开启了退休后再就业的先河,当然不光是慈善。
回到50岁,离那一块还有点距离,你怎么向前走?
更重要的是对于50岁的人来说,有两个挑战。第一个挑战是你自己,你是不是还对很多事情好奇,你的人生观是如何的。
我觉得我50岁最大的收获,就是善待每一个今天。20岁的时候容易活在明天里,一不注意,50岁就容易活在昨天里。但是我努力地克制自己,既不活在明天也不活在昨天,我善待每一个今天。50岁的人就不该总是“明天再说”或者“昨天真好”,我觉得今天最好。
看蔡琴演唱会的碟,蔡琴有一句话说得蛮好。“每一次看照片,都觉得两年前的那一天真好看,但是两年前的那一天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好看过。”
这句话挺有味道的。我30岁的时候没有觉得那个时候挺帅的,觉得自己毛病很多。可是今天当我隔了二十年回头看的时候,原来我也年轻过,原来我头发那么多。所以善待你的每一个今天,两年后再看你的今天。
就像史铁生说的那句话,当我的腿刚不能走路的时候,我坐在轮椅上天天怀念奔跑打篮球的时候,每天都非常痛苦。又隔几年,我在轮椅上生了褥疮,天天难受,那个时候天天怀念什么都不痒什么都不疼,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的时光。又隔了一些年,我得了尿毒症,我总要去透析,那个时候我就怀念刚刚有褥疮的轮椅时光。
50岁如果再活不到“善待每一个今天”的地步,前面50年白过了。其实我觉得,别等到50岁才明白这个道理,30、40就应该明白。
所有的东西都容易轻易错过,旅行中的一顿饭你只要没吃,再吃没准儿30年后了,还不一定是那个味道。
所以善待每一个今天,是我50岁的时候第一个感受。第二个就是好奇。
我其实可以不再对很多事情好奇了,因为见过了很多体验了很多,但是我督促自己好奇,所以做很多事我都带着好奇的心。
手机可不可以竖着拍?做评论也可以。你去做现场报道,去做看似很大的很庄严的峰会,上合峰会,连线可不可以更轻松,更好玩,更让大家印象深刻?你可不可以用新媒体进行传播?
都可以。我觉得好奇是督促人类进步最重要的一个动力。
为什么不能成为督促一个个体进步的最重要的动力?一个民族只要不好奇了,这个民族吹了。
另外一个大的层面,50岁是一个重要的考验。四五十岁的时候,在中国,你要做一个怎样的既得利益者?
我非常担心我们身边的很多人,年轻的时候,因为希望而去实现很多的梦想,一旦自己实现了梦想,成为既得利益者,便成为阻拦别人实现梦想的人。我说得没错吧?转眼就用他曾经最不喜欢的方式来对待年轻人和事。
因此在几年前,我自己就以志愿者的身份去做“东西联大”,每年招十一个研究生,带两年,现在已经毕业了五期,有55个研究生毕业了。
我觉得做这样的“既得利益者”是很幸福的事情,你拥有了某些感触,你也有能力去带他们。每上完一天课,晚上请他们吃饭,花不了多少,但是这是一个好的既得利益者应该做到的。我曾经说过一句话:“我不想对太多帮助我的人说谢谢,因为我要以加倍的方式去对待年轻人。”这就是我说谢谢的方式。
我希望中国不管是物质的经济的思想的文化的……各个领域的既得利益者,当你成功了的时候,要考虑你该怎么做。
昨天推火车的人,今天成了拦火车的人,回头看中国的历史,到处如此。所以呼吁所有的既得利益者,能成为像年轻时帮助过你的人那样去帮助年轻人。我也许做得不够好,但起码我在想,我在做,在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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